我的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,留着两撇八字胡。他为人正直,没有不良嗜好,一辈子就是认真上班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父亲借钱凑够了五千元,买了一套楼房。为了尽快还清借款,他省吃俭用。看着父亲蜡黄干瘦的脸庞,有的朋友说:“买点肉补一补身子吧,钱不用还了。”父亲感谢了对方的好意,还是把借款一笔笔还清。每次路上碰见了他们,还离得老远,父亲就嘱咐我赶快问好。他与我聊天时总会讲起这件事,这一说就是十多年,他总是记着对方的好。
在矿上,任谁提起父亲来,都会用“要强”来形容他。在单位他工作认真,兢兢业业负责队里的工作。生活中,他是热心肠,因为排行老二,别人都叫他一声“二哥”。他爱说笑,大家都说他幽默。而我不爱说话,可能是他把我的话都说完了。
父亲对我严厉多于温情,时不时还会训斥我几句。儿时的我与他相处最开心的时间就是正月十五——我总是被父亲举过头顶,骑坐在他的肩头,看着游街的红火和彩灯。
成家立业后,我也有了孩子。父母常来看孙子,每次见面,都开心得像个孩子。要是我们带着孩子回去,父亲会着急地将皮鞋踩成拖鞋,跑下楼来接。他们的手机里,存满了孩子的照片和视频,时不时就翻来看看。
父亲生病了。在得知父亲的病情后,我偷偷跑到楼梯间向单位请假。刚与领导通完话,父亲便追了出来,有些着急地责备我:“你请假了?我又没事,请什么假?下午回去上你的班。”
病友出院时,父亲自我安慰似的看着天花板,像是对病友说,也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再过几天,我也就好了,出院了。”
病后的父亲经常会被病痛折磨得咬牙呻吟,少了之前那般的傲气与倔强,常在我因为他不认真吃饭的责备中,低下头,不说话。
忽然想起之前,我因为骨折住院。断骨的疼痛让我大喊大叫,父亲站在床边严厉地说:“忍一忍,你是个男人。”看着眼前沉默的父亲,我突然很想念曾经严厉的他。这时,我总会借故出去,不争气地擦一擦湿润的眼眶,我眼中那个高傲的父亲不见了。
在病房里,我配好热水,将水盆端到床前,为他泡脚。或许是父亲的要强,致使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一种距离感。他说不用,却也把脚放入盆中。我也感到些许的别扭,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散了。那段时日,是我这辈子与父亲相处最平和的日子。
因为化疗的原因,父亲的头发大把大把脱落,止痛药又让他不停出汗,每擦一次头上的汗,便会带下一大把头发。父亲曾是那么帅气、爱美,但现在,头发却稀稀拉拉的。他的头脑也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糊涂的时候,父亲会像一个孩子一般,玩着身边他能够到的物体,输液管、氧气管都被他拽断过好多次。
父亲终究还是被病魔带走了。父母都不在了,曾经的家,我也不常去了。有人对我说不如租出去吧,我并没有听,房子只是空着,放在那里。
再去时,家里落满了灰尘,阳台上的盆栽也枯萎了,我竟看到了母亲在厨房忙碌,父亲刚坐班车回到家,黑黑的脸挂着笑,扛着一整捆码放整齐的木柴,手里还拎着一编织袋的煤。我不禁潸然泪下。
父亲从小教育我,男人不能哭,一直希望我成长为一个不用让他担心的男人。但我时常偷偷在母亲怀里抹眼泪,觉得父亲脾气不好。如今,当儿子因为一些极小的事而哭鼻子时,我会生气地训斥道“啥也是个哭”,而这时妻子则会温柔地将儿子搂入怀中,耐心地哄着,安慰着。
看着眼前的一幕,我仿佛又看到了父母,看到了儿时的我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曙光矿)